第十九天
關燈
小
中
大
第十九天
19
裴冶並不知道應姜和靳西岳身上的前情提要, 他對兩人關系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天的會議室，應姜有關私事都不避著靳西岳，想來關系是不錯的。
應姜這人矛盾又鮮明, 會對人不設防, 輕易地將人拉攏到同一陣營，有時又對人豎起高墻, 警惕得仿佛聽到點奇怪動靜便豎起尾巴的金貴貓貓。
他這句話讓兩位當事人不約而同地擡頭，朝應姜看了眼, 一個友好地笑笑，用神態來回答，確實如裴總說的，另一個則眼色冷淡，像是親近熟悉，又像是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看過來。
靳西岳當然是後者, 兩人心中的隔閡在應姜心裏可能沒留下什麽痕跡，但對他而言便是很隆重的事情。只不過他一方面沒有下定決定該如何向她解釋，另一方面也沒找到可以單獨說話的機會。好吧, 還是第一個原因居多，畢竟線上隨時隨地都可以單線溝通。
靳西岳一時也分不清是應姜先開口說話, 還是自己先收回了視線。他記得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自信多情，含著淺淺的笑意, 但和之前滿當當只映著他不同,t 而今盛著除了他之外的太多太多東西，就連她開口說的話都不是沖他, 而是郭彥希。
“小郭幾幾年的？”
郭彥希吞咽下口腔裏的食物, 回了。
郭彥希和靳西岳同歲，與應姜差五歲。
靳西岳聽見應姜感慨了句“真年輕啊”, 又問了他的學校和專業。郭彥希是南大社會學院的，他撓撓頭，不自在地說：“專業確實還可以，但我成績墊底。西岳他的專業更牛，南大的天文系是國內第一，而且他的成績特別輝煌。”
郭彥希是好心，將靳西岳拉進話題中心，誇了一番。
應姜對此卻不甚感興趣，只淡淡地說了句“是嗎”，才慢悠悠地朝自己旁邊的位置偏了偏頭，像是跟他說，卻跟像是跟郭彥希說：“那企劃部挖到寶了。”
等靳西岳擡頭跟她對上目光時，只從那雙清亮的眼底看到了禮貌而疏離笑，無關欣賞無關私欲，且很短暫，像是看到一個可有可無的、是寶貝但算不上多寶貝的東西。
這種待遇的落差感讓靳西岳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塊。
靳西岳沒什麽胃口，等郭彥希逃難似的飛快解決完午餐便表示自己也吃飽了，在郭彥希疑惑的註視下，他端著餐盤，離開了這張餐桌。
郭彥希跟應姜和裴總告別後，急匆匆地跟上去。
等餐桌再度安靜下來，裴冶不解地打量應姜一眼，下結論：“你怪怪的。”
“你很閑？”這完全就是私人交情的語氣，應姜沒把裴冶當老板。
“有點，沒找到什麽有挑戰性的事，怪悶的。”裴冶舒展了下肩背靠在餐椅上，說，“你不是知道他通過誰的關系嗎？”
“知道啊，怎麽了？”應姜咬著半顆聖女果，在同齡人面前，她身上少女的嬌態被襯得明顯很多。
裴冶跟她太熟了，熟悉到習慣了她的美貌與自信，但依舊能在某一刻被她的狀態驚艷到，應姜是個很積極向上無所畏懼的人。他回歸正題，說：“他算是我認識的這類少爺裏脾氣很好的了，你對人家好點。”
應姜吃得差不多了，擱下餐筷，好整以暇地把問題拋回去：“我還能怎麽好。秦墨喜歡不代表我也喜歡，你到底是老板啊還是拉皮條的。”
裴冶被懟後，想了想，明白過來，身子往前一湊小聲說：“你以為秦墨和他是包.養關系？”
“總不能是母女？”應姜把自己的餐盒收拾起來，裝回便當包裏。
裴冶看了應姜一眼。
應姜給便當包封口的動作一頓，深深地覷了裴冶一眼，玩笑似的確認道：“總不能是太子爺吧。”
裴冶已經起身，語氣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我剛剛只是逗你的架勢，輕松一笑，回答：“我上哪知道的。”
應姜撇撇嘴，跟著起身往外走。
這個猜測在應姜心裏留了痕，很淺，因此從餐廳離開的路上，她回憶了一遍那天跟秦墨吃下午茶的場景。
秦墨全程沒提靳西岳，甚至沒提丁點兒有關景茂的事，只無關緊要地聊了些時尚娛樂的話題。
另一邊，裴冶回到辦公室剛坐下，遇到李莊拿著一份預算申報文件找他簽字。
李莊這些天一直對靳西岳的身份好奇，想知道他是通過誰的關系進來的，也好方便行事。
但消息被封鎖得死死的，李莊托總部那邊的關系打聽了半天，丁點兒都沒找到。
他安耐不住好奇心，只能從裴冶這裏突破：“裴總，有個事，需要您來拿主意。把靳西岳安排在企劃部後，我觀察了幾天，他在這個部門可發揮的價值有限，我做人事，研究的就是員工心理，一個員工在工作中發揮的價值和獲取的成就感是呈正比的，而這兩者越高，工作積極性越高。我擔心他長久地在企劃部待下去，會對工作失去興致，得不償失啊。”
這筆預算不是小數目，之前過會通過了的，所以裴冶簡單掃了一眼幾個關鍵內容，便拿起筆簽好了字，隨後才擡眼看李莊：“你認為把他安排到哪裏合適？”
“這……”李莊似為難，猶豫一番，終於說到重點，“裴總，我不清楚靳西岳是為什麽來公司，如果他只是要一份實習證明，那在哪個部門都沒關系，可如果是為了更快熟悉公司架構和管理模式，便於日後升到管理層，那留在企劃部學不到太多東西，營運部更為合適些。”
“你說得有道理。”裴冶讚同地點頭，卻道，“先讓他在企劃部待一段時間吧，後續有調動我再通知你。”
裴冶這個“先”就用得很妙，李莊或許懂了，又可能沒懂，但他有眼力勁兒地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追問，依舊是一頭霧水地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門被關住，裴冶收回視線，開了郵箱查收工作文件，頁面的最下方，是一封已閱的來自秦俊逸特助的郵件，裏面發的正是靳西岳的情況，和一份方便對外公開的簡歷。
-
應姜今天沒有加班，掐著下班時間離開，去學校找應願解決冷戰的事。
應願人在餐廳，正跟一個男生在組隊打游戲。
應姜把還熱乎的蛋撻放到桌上，在對面坐下。應願聳著鼻子嗅了嗅，是她愛吃的那家甜品店的，但心裏還鬧著別扭，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沒動作。還是應姜伸手，從她手裏要走了手機：“我幫你玩，你先吃。”
應願踩著臺階，歡喜地下了，冷戰什麽的告一段落，為此遭到旁邊男生的吐槽：“應願你靠不靠譜啊，快拉我一下。”
應願註意力已經被甜品袋子吸引走了，無比流暢地化身“小姨迷妹”，說：“放心，我小姨比我玩得好著呢。”
她完全不擔心游戲狀況，拆著盒裝蛋撻。
“你小姨可不止這點好，懂？”應姜操作著游戲人物跑毒，同時掃了眼背包裏武器彈藥，上手很快，跟應願閑聊著不耽誤操作。
應願拍了拍掉在身上的酥皮碎，嬉皮笑臉地討好狀：“知道了，我錯了，我那天不該跟你吵架。如果一會兒你帶我去下關吃龍蝦，我就認認真真說八百字的檢討。”
應願脾氣咋咋呼呼，但有一點好，她不記仇，早幾年叛逆起來，跟應茗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的，越吵越親。應姜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請，能不請嗎？”應姜視線鎖定在游戲界面，換槍瞄準射擊，系統廣播的擊殺公告聲不斷響起，在應願旁邊那男同學一句接一句的“臥槽”聲中，屏幕彈出“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贏家慶祝語。
應願露頭看看，用手肘撞了撞一旁傻眼的男生，說：“我說過吧，我小姨厲害著呢。”
“牛的。”男生不吝嗇地豎了豎大拇指，還要說什麽，掃了眼時間，突然想起自己還要去辦公室找輔導員有事，急急火火地起身溜了，臨走前熱情地沖應姜擺手，跟著叫小姨說以後再一塊打游戲啊。
等人跑遠，應願神秘兮兮地往前湊了湊，跟應姜說：“他是你粉絲，在你直播間刷了少說幾萬塊的禮物，成天嚷嚷著Allegra是他女神。看樣子，他剛剛沒認出你。”
Allegra是應姜用來做游戲直播的網名。她中學不比應願老實，但她會裝乖，加上成績好，只要不犯大錯應茗就不計較。她就是那時候開始玩游戲的，從DOTA到LOL，CS到絕地求生，塞爾達玩，4399小游戲也玩，成天跟一幫男生往網吧跑，誰贏了誰請網費，她骨子傲，誰也不服，游戲的水平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大學時直播行業風頭正盛，應姜紮進去分了一杯羹。站在風口，野豬都能給吹上天，所以她人氣一開始就不錯。起初沒開攝像頭，有水友看她游戲水平帶著歧視的目光說她男偽女欺騙觀眾，當時正是跟另一個主播競爭一個宣傳位的緊要關頭，不想讓這些故意抹黑她的水軍得逞，應姜索性開了兩個攝像頭，一個拍手，一個拍她，不過她全程戴著口罩不露臉。但這已經足夠了，單憑一雙眼和偶爾起身拿東西活動時展示在水友面前的窈窕身材，足以讓那些質疑聲消失，甚至反送了應姜一波熱度。
這幾年直播行業式微，加上應姜直播久了很難再整出新花樣，早早地停了直播，忙別的事去了。只是不曾想，她不在江湖，江湖仍有她的傳說，因為火得早，在圈子裏成了前輩一般的存在。
“圈子說小不t小，認不出來正常。”應姜朝男生離開的方向擡擡下巴，問應願，“他就是你那個crush？”
“啊哈哪能啊。他算男閨蜜吧，婦女之友。”應願之前跟應姜說過自己少女懷春的小秘密，這會兒害羞起來，翹著一根手指戳戳點點手機屏幕，頭都沒敢擡，岔開話題：“我們這就出發去吃龍蝦吧，再晚估計沒位子了。”
應姜坐在那沒動，想起件事：“去，不過那之前，咱倆先算個賬，裴冶說你在朋友圈吐槽我了？”
“……”眼看著龍蝦要泡湯，應願欲言又止，看看應姜又看看手機，再看回應姜，終於說了，“不是……我那是吐槽裴冶哥。那天他有事來學校，看我穿了條裙子把我好一通訓，都春天了，我還不能穿裙子嗎，小姨你冬天可都是穿裙子的。所以我就很生氣啊，可我不敢直接吐槽他，就發了一條朋友圈。真的，我發的是僅他可見。”
“……”
應姜雖然是從她這個年紀過來的，可的確不懂這種小女生的心思，她認真盯著對面的侄女，良久後問：“你真喜歡裴冶？”
“……不喜歡。”
應姜還是了解侄女的：“不喜歡你能在乎他的反應？”
應願梗著脖子，想辯解幾句，但還是失敗了，最終別開臉，支支吾吾地問了句，“小姨，你覺得裴冶哥會喜歡比自己小的女生嗎？”
“他？估計會寡一輩子吧，你覺得他那張冰塊臉像是會喜歡女生的人嗎？”別說背後蛐蛐他了，當著裴冶的面，應姜也敢這麽說。他們除了是上下級關系，私底下是感情深厚的老友。應姜著實好奇：“你怎麽會喜歡他？”
“我長這麽大，也沒遇到過比他更優秀的男生啊。肥水不流外人田，爭取讓他成為自家人不好嗎？”應願小聲，眼神低落地反問，這委屈的模樣，估計是真的了。
應姜沈默。她這個小侄女被養成了假小子的性格，太咋呼了，跟男生稱兄道弟起來毫無分寸，估計連裴冶也壓根沒意識到。誰能想到應願這性子還玩起了暗戀。
不過她這暗戀人的原因，挺樸質無華的。
“願啊，你加油，任重道遠。”應姜嘆口氣，道。
應姜人在餐廳，那輛貝粉色的邁凱倫720S停在餐廳和操場之間的林蔭道上。她不是故意停這的，找了一圈只有這裏有個空車位。
此刻球場上，靳西岳一回學校便被錢進叫來打球，熱了會身，還沒怎麽找到狀態。他在周遭不斷有球撞到地面的沈悶響聲中，餘光不住地朝路邊停留的那抹粉色瞥。
應姜來學校了？來做什麽？總不可能是找他的嗎？
一旁的錢進在第n次欲言又止地打量靳西岳後，終於擡步，朝他走來，故作尋常地搭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借我點錢唄。我下個月發薪水了就還你。”
“借多少？”
錢進比了個數字。靳西岳看他：“五千？”錢進搖頭，糾正：“五萬，行嗎？”
靳西岳沒說話，
都說靳西岳沒心眼，對人大方不計較細節，但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尤其是這段時間他被家裏事弄得沒什麽生活狀態，說他整個人脆弱敏感到草木皆兵也不為過。他問：“怎麽一下用這麽多？”
“我這不是家裏有……”錢進正說著，手機響起來，他接通後聽對面說了幾句當即臉色大變，急急火火也顧不上借錢了，丟下一句“我有事回宿舍一趟，你先打著”，便轉身，先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幾步，然後拔腿飛跑起來。
靳西岳覺得錢進狀態不對，但他的反常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學四年他是寢室裏變化最大的，從入學時用化肥袋子裝行李一臉拘謹的窮苦學生，變成一身名牌眼高於頂開口閉口都是搞錢的社會人。
靳西岳杵在原地拍了會球，餘光見那輛車身招搖的貝粉色邁凱倫還停在樹蔭下，像是故意似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收回視線，決定眼不見心不煩，轉身往宿舍方向走。
男生宿舍沒那麽講究，晚上睡覺很多宿舍的門都不關，更別提白天了，這會兒裏外的人說點什麽大家都能聽得清楚。不知哪個寢室的同學帶了社會人士進來，錢進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一擡眼就看到一個流裏流氣的文身青年靠在他宿舍對面的墻壁上玩著手裏的折疊刀，在他走近時，對方眼神帶刀地剜了他一眼。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渾身發抖地去推宿舍門。他動作慢到身後文身青年已經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
宿舍裏還有文身青年的同夥，剛剛給錢進打電話的寢室長周恒正如臨大敵地看著宿舍裏的陌生人。戴著大金鏈子的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錢進的凳子上，把他桌上翻得亂七八糟，看什麽不順眼就擡腳踹一下，來意不善也不好惹。
周恒在垃圾桶倒在地板上滾遠的骨碌碌聲音中看到了沖進來的錢進，沒等說話，只見錢進腳底踉蹌了下，被一股猛力送進了宿舍內，撲騰著毫無反抗之力地跪在了大金鏈子面前。
406的宿舍門砰一下關住，震得陳年灰塵在空中翻滾。
“回來得這麽快，說明還記得事，那還認得我吧。”大金鏈子二郎腿放下，毫不避諱地踩到錢進的手指，他和和氣氣地笑著，鞋底故意碾了兩下才移開，“既然認識，那知道我們來找你什麽事吧。日子到了，是不是該還錢了？”
錢進忍著痛脫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寢室裏還有其他同學在場，小心翼翼地哀求：“我會還的，真的，等我籌夠了就還你，能再寬限一周嗎？就一周，一周之內我肯定連本帶利都準備好。”
“一周？信不信我讓一周後是你的頭七！”暴怒的是後進來的文身青年，他擡腳踹在錢進的後腰上，錢進失去重心，再次摔到地上前，被大金鏈子抓著後頸按在近處的桌上，側臉被擠壓的變形，眼鏡框在他額角勒出深深地紅印。
“你在我這已經沒有信用可言，懂？”假和氣的男人聲音發冷。
錢進手指被掰得吃痛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意外發生得太快，周恒還沒反應。他這段時間要實習在外面租了房子，今天是回來拿材料的，剛準備離開就來了倆人找錢進。他壓根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這會兒猜也猜了個大概。他緊張得話密起來，又想拿手機報警，又想先把人勸住：“哥，哥你們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這裏是學校，我們還都是學生，傳出去對大家影響不好。”
錢進見對方不是講道理的人，開始破罐子破摔：“金哥，我現在真的沒錢，你把我殺了我也沒錢。我已經努力地借了，真的，等我借夠了，我第一時間還你。”
“跟我在這耍無賴是吧，行，沒錢有沒錢的辦法。”他揪著錢進的後領口把人拽起來，丟給一旁的文身青年，笑得讓人膽寒，“讓這個乖仔長長見識。”
靳西岳從操場回來這一路，眼皮跳得厲害，隱隱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但還能發生點什麽比現狀更糟嗎？他想不出來。
剛走到宿舍樓下，迎面撞見大廳裏裏三層外三層站著一些人，不知是圍觀什麽，他不感興趣地避了避，看到兩個面色不善的社會人士一前一後出來，走在後面那個手裏抓著一個男生的後領口，那男生明顯不情願，被人連拖帶拽地弄出來。
直到靳西岳看清落後幾步跑下來的周恒，才認出哪個被暴力擄走鼻青臉腫的男生是錢進。
“怎麽回事？”靳西岳抓住周恒問。
周恒猛搖頭：“不知道。好像是錢進借了高利貸。”
校園裏八卦傳得快，別說同一樓層了，整個宿舍樓乃至校園裏，這事都傳開了，宿舍樓外湧了不少人來圍觀。
“他們要把錢進帶去哪？”靳西岳又問。
“我不知道啊。”周恒本以為當幾年寢室長能鍛煉出點什麽抗壓技能，但屁都沒有，他稍微遇到點事就慌得要命。
靳西岳看他一眼，當即道：“你聯系輔導員，報警，我跟去看情況。”
周恒連聲應好，有靳西岳在他就安心多了，至少跟錢有關的事，靳西岳絕對能解決。
那個金哥的黑色suv就停在宿舍樓對面，穿過圍觀人群，錢進三兩下被推進去，靳西岳只追上了車尾氣。
打車根本來不及，他記下車牌號，打算找人先用天眼跟著，只要知道目的地，人就丟不t了。他正翻著通訊錄找聯系人時，餘光中滑過來一抹粉色，邁凱倫剎停在他面前，胎噪伴隨著塵土響起，應姜按了下喇叭吸引他註意，在他看來時，朝副駕擺擺頭：“上車。”
應姜精致清秀的五官被墨鏡擋了一半，猜不透表情，在陽光下格外醒目的紅唇顯得她有些冷漠。
但這一舉動無疑是熱心的。
靳西岳收起手機，感激地說了句“謝謝”，幹脆地上了車。按照自己了解的應姜，他原本以為對方要討價還價一番，先要點好處，但此刻的應姜，例外得出乎靳西岳的意料，他扯安全帶的時候，邁凱倫已經躥出去了。
在跑車的破風聲中，靳西岳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問問原因嗎？”
應姜微微偏頭，好像是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只是掃了眼右後方來車，語氣疏離：“學校裏還有人不知道嗎？”
也是。通過六個人就能認識世界上所有人，更何況校園社交網中，最不缺的就是聊天群。
頓了下，她警惕地問，“你沒碰高利貸吧？”
“沒有。”靳西岳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想補一句我不缺錢，但出於私心，他把話咽回去。
黑色SUV開得快，發現有人追車，較勁似的越發瘋了。應姜顯然也是野路子，根本沒有恐速這個概念，在交通法規允許內，碼速表已經飈到了極限。
車咬得緊，隨時都能超車。
靳西岳在手機上跟周恒同步了彼此的情況，擡頭時，見應姜神色平靜，別說緊張感了，甚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靳西岳心裏掛心錢進的安慰，對此刻速度與激情般的場面驚訝的同時，也能做到足夠坦然：“你今天怎麽來學校了？”
應姜往上推了推墨鏡，很冷淡的語氣：“來看我侄女，這事就是聽她講的。放心，我不會糾纏你了。雖然可惜，但我不是喜歡為難人的人。”
“我沒有這種擔心。”靳西岳想解釋幾句，但此時此地並不是很好的溝通環境。
突然剎停的慣性讓靳西岳往前趴了趴，又被安全帶彈回到座椅裏。他剛要問應姜怎麽停了，順著應姜的視線，發現那輛黑色SUV停在一輛獻血車旁。
靳西岳下車時，正看到錢進被拽上了無償獻血的大巴車。
應姜靠在車前蓋上，抱臂看著靳西岳走向敞著門的SUV跟裏面的人溝通這個事。她對類似法律約束之外的發洩、報覆手段屢見不鮮，沒有多管閑事當大英雄的熱血情結。要不是靳西岳，她跟這事根本沒半點兒關系。
不過她挺好奇靳西岳會怎麽處理這件事。二十出頭的男生，被象牙塔保護出來的青澀莽撞，是否足以應付這類棘手的突發狀況。不過不得不承認，靳西岳在氣勢上根本不露怯，沒有做小伏低的諂媚姿態，也不是讓人皺眉的盛氣淩人，大概是他身上一看就來頭不小的矜貴氣質，讓金哥對他的態度不錯。
兩人聊得似乎還行。
直到金哥朝應姜這邊瞥了眼，笑著不知道說什麽，只見靳西岳很警惕地往旁邊挪了挪，擋住了他的視線。
應姜適才微微站直，朝那邊過去。
大巴車內，錢進測血型，抽血，剛接過獻血證就被文身青年拽走：“下一個獻血點距離這800米，走了。”
靳西岳聽見聲音偏頭看了眼，問金哥的意思：“先讓我跟我朋友說幾句話，可以嗎？”
金哥擺擺手，示意他隨意。靳西岳剛一走開，金哥又一次瞧見氣韻出挑的應姜，心情不錯地彎了彎唇，從車上跳下來。他迎上應姜，朝她身後的邁凱倫擡擡下巴：“車不錯啊。”
“代步而已。”應姜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入鄉隨俗，迅速融入。
不遠處，兩個男生溝通的聲音低低地傳來，是靳西岳在問：“你怎麽欠的這麽多錢，最近是不是又給主播刷禮物了？”
“沒。真的沒有，Allegra很久沒有直播了我真的沒刷了，我已經不是她的榜一，早被別的土豪粉頂下去了。”
…………
應姜朝那方向偏頭，對方聊到了她感興趣的話題，深深地看了一眼確認著什麽，餘光中金哥沖她伸了伸手，自報家門：“金鐘。”
應姜不避諱跟什麽人交朋友，收回視線，手伸出去意思性地握了下，照實說了自己的名字。她收回手，笑著繼續問：“我有些好奇，他一學生折騰得再狠也沒錢還你啊。”
“那是他該想的辦法了。”金鐘笑而不語。
應姜看了金鐘一眼，知道他這是逼良為娼。一個人的潛在價值，可比自己能意識到的多得多，尤其是最容易策反、社交圈子足以囊括整個校園的大學生。
“他欠你多少錢？”應姜破天荒地問。
錢進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找人借，但他的身邊如果還有人能一次性借給他這麽多錢，估計只有靳西岳了。他急於解釋，語氣擡高了些，隨即又低下來，說，“買□□，就上回跟你說的那個事。”
“假賽？”
“對。我之前一直贏，所以坐了回莊，結果輸慘了。哥，靳哥，你先借我，等我回頭贏了第一時間還你。我現在給你寫借條，你想讓我怎麽寫我就怎麽寫。”
靳西岳關註的卻是另外的重點：“你還敢賭？”
錢進面如死灰，但眼神裏燒著火：“你信我，我真的能贏錢。我之前一直贏的，如果不玩這個，我光打工幾年能賺回錢還你……”
靳西岳不聽他說完，扭頭就走。經過應姜身邊時，應姜問他：“能解決嗎？”
靳西岳沒回，直接看向視線一直沒從邁凱倫上面移開的金哥，幹脆利落地交代：“你把人帶走吧，這事我管不了。”
應姜看靳西岳一眼，知道他們聊得不順利，還是問了句：“有什麽難處？”
靳西岳搖了下頭，又跟金哥說，“麻煩你了。”
應姜知道這些人的手段，放任下去會出事，正準備提醒一句，手腕一緊，被靳西岳抓住，頭也不回地把她拽走，同時沈聲丟下一句：“這事和你無關，你別管。”
應姜擡腳，沒邁動，腿被人從後面抱住，整個人踉蹌著重心往前偏。
靳西岳扯著她的手腕，純屬怕她牽涉其中影響到生活，著急讓她快點離開。意識到自己的冒犯準備撒開前，出現這樣的意外狀況。應姜要栽倒，他本能地伸臂去護，霎那間，靳西岳把人抱了個滿懷。
應姜看著瘦高，但靳西岳好歹是個成年男性，身高和力量都不輸，把人護得穩穩當當，整個人卻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曬的，整個人燒起來，眩暈感讓他緩了幾秒鐘才恢覆清醒的思維能力。
耳邊越來越清晰的是錢進苦苦哀求的聲音：“美女，你是靳西岳的朋友嗎？你一定很有錢，能借我點錢嗎，我給你寫欠條，我很快就能還你，真的，我把學生證和身份證都壓給你，你能借我錢嗎？”
應姜站定，面不改色地沖靳西岳道謝，等他松開攬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才居高臨下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扯著她的裙子不撒手的狼狽男生，他是這麽的年輕，名校畢業，本該擁有光明的前途，但現在像是失了智的癮君子。
應姜知道自己不該可憐這種人，卻又覺得自己什麽也不做，太冷血。
“你松開她。”沒等應姜出聲，靳西岳率先扯開了錢進纏在她身上的手臂，皺著眉，冷靜道：“我可以幫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19
裴冶並不知道應姜和靳西岳身上的前情提要, 他對兩人關系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天的會議室，應姜有關私事都不避著靳西岳，想來關系是不錯的。
應姜這人矛盾又鮮明, 會對人不設防, 輕易地將人拉攏到同一陣營，有時又對人豎起高墻, 警惕得仿佛聽到點奇怪動靜便豎起尾巴的金貴貓貓。
他這句話讓兩位當事人不約而同地擡頭，朝應姜看了眼, 一個友好地笑笑，用神態來回答，確實如裴總說的，另一個則眼色冷淡，像是親近熟悉，又像是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看過來。
靳西岳當然是後者, 兩人心中的隔閡在應姜心裏可能沒留下什麽痕跡，但對他而言便是很隆重的事情。只不過他一方面沒有下定決定該如何向她解釋，另一方面也沒找到可以單獨說話的機會。好吧, 還是第一個原因居多，畢竟線上隨時隨地都可以單線溝通。
靳西岳一時也分不清是應姜先開口說話, 還是自己先收回了視線。他記得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自信多情，含著淺淺的笑意, 但和之前滿當當只映著他不同,t 而今盛著除了他之外的太多太多東西，就連她開口說的話都不是沖他, 而是郭彥希。
“小郭幾幾年的？”
郭彥希吞咽下口腔裏的食物, 回了。
郭彥希和靳西岳同歲，與應姜差五歲。
靳西岳聽見應姜感慨了句“真年輕啊”, 又問了他的學校和專業。郭彥希是南大社會學院的，他撓撓頭，不自在地說：“專業確實還可以，但我成績墊底。西岳他的專業更牛，南大的天文系是國內第一，而且他的成績特別輝煌。”
郭彥希是好心，將靳西岳拉進話題中心，誇了一番。
應姜對此卻不甚感興趣，只淡淡地說了句“是嗎”，才慢悠悠地朝自己旁邊的位置偏了偏頭，像是跟他說，卻跟像是跟郭彥希說：“那企劃部挖到寶了。”
等靳西岳擡頭跟她對上目光時，只從那雙清亮的眼底看到了禮貌而疏離笑，無關欣賞無關私欲，且很短暫，像是看到一個可有可無的、是寶貝但算不上多寶貝的東西。
這種待遇的落差感讓靳西岳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塊。
靳西岳沒什麽胃口，等郭彥希逃難似的飛快解決完午餐便表示自己也吃飽了，在郭彥希疑惑的註視下，他端著餐盤，離開了這張餐桌。
郭彥希跟應姜和裴總告別後，急匆匆地跟上去。
等餐桌再度安靜下來，裴冶不解地打量應姜一眼，下結論：“你怪怪的。”
“你很閑？”這完全就是私人交情的語氣，應姜沒把裴冶當老板。
“有點，沒找到什麽有挑戰性的事，怪悶的。”裴冶舒展了下肩背靠在餐椅上，說，“你不是知道他通過誰的關系嗎？”
“知道啊，怎麽了？”應姜咬著半顆聖女果，在同齡人面前，她身上少女的嬌態被襯得明顯很多。
裴冶跟她太熟了，熟悉到習慣了她的美貌與自信，但依舊能在某一刻被她的狀態驚艷到，應姜是個很積極向上無所畏懼的人。他回歸正題，說：“他算是我認識的這類少爺裏脾氣很好的了，你對人家好點。”
應姜吃得差不多了，擱下餐筷，好整以暇地把問題拋回去：“我還能怎麽好。秦墨喜歡不代表我也喜歡，你到底是老板啊還是拉皮條的。”
裴冶被懟後，想了想，明白過來，身子往前一湊小聲說：“你以為秦墨和他是包.養關系？”
“總不能是母女？”應姜把自己的餐盒收拾起來，裝回便當包裏。
裴冶看了應姜一眼。
應姜給便當包封口的動作一頓，深深地覷了裴冶一眼，玩笑似的確認道：“總不能是太子爺吧。”
裴冶已經起身，語氣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我剛剛只是逗你的架勢，輕松一笑，回答：“我上哪知道的。”
應姜撇撇嘴，跟著起身往外走。
這個猜測在應姜心裏留了痕，很淺，因此從餐廳離開的路上，她回憶了一遍那天跟秦墨吃下午茶的場景。
秦墨全程沒提靳西岳，甚至沒提丁點兒有關景茂的事，只無關緊要地聊了些時尚娛樂的話題。
另一邊，裴冶回到辦公室剛坐下，遇到李莊拿著一份預算申報文件找他簽字。
李莊這些天一直對靳西岳的身份好奇，想知道他是通過誰的關系進來的，也好方便行事。
但消息被封鎖得死死的，李莊托總部那邊的關系打聽了半天，丁點兒都沒找到。
他安耐不住好奇心，只能從裴冶這裏突破：“裴總，有個事，需要您來拿主意。把靳西岳安排在企劃部後，我觀察了幾天，他在這個部門可發揮的價值有限，我做人事，研究的就是員工心理，一個員工在工作中發揮的價值和獲取的成就感是呈正比的，而這兩者越高，工作積極性越高。我擔心他長久地在企劃部待下去，會對工作失去興致，得不償失啊。”
這筆預算不是小數目，之前過會通過了的，所以裴冶簡單掃了一眼幾個關鍵內容，便拿起筆簽好了字，隨後才擡眼看李莊：“你認為把他安排到哪裏合適？”
“這……”李莊似為難，猶豫一番，終於說到重點，“裴總，我不清楚靳西岳是為什麽來公司，如果他只是要一份實習證明，那在哪個部門都沒關系，可如果是為了更快熟悉公司架構和管理模式，便於日後升到管理層，那留在企劃部學不到太多東西，營運部更為合適些。”
“你說得有道理。”裴冶讚同地點頭，卻道，“先讓他在企劃部待一段時間吧，後續有調動我再通知你。”
裴冶這個“先”就用得很妙，李莊或許懂了，又可能沒懂，但他有眼力勁兒地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追問，依舊是一頭霧水地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門被關住，裴冶收回視線，開了郵箱查收工作文件，頁面的最下方，是一封已閱的來自秦俊逸特助的郵件，裏面發的正是靳西岳的情況，和一份方便對外公開的簡歷。
-
應姜今天沒有加班，掐著下班時間離開，去學校找應願解決冷戰的事。
應願人在餐廳，正跟一個男生在組隊打游戲。
應姜把還熱乎的蛋撻放到桌上，在對面坐下。應願聳著鼻子嗅了嗅，是她愛吃的那家甜品店的，但心裏還鬧著別扭，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沒動作。還是應姜伸手，從她手裏要走了手機：“我幫你玩，你先吃。”
應願踩著臺階，歡喜地下了，冷戰什麽的告一段落，為此遭到旁邊男生的吐槽：“應願你靠不靠譜啊，快拉我一下。”
應願註意力已經被甜品袋子吸引走了，無比流暢地化身“小姨迷妹”，說：“放心，我小姨比我玩得好著呢。”
她完全不擔心游戲狀況，拆著盒裝蛋撻。
“你小姨可不止這點好，懂？”應姜操作著游戲人物跑毒，同時掃了眼背包裏武器彈藥，上手很快，跟應願閑聊著不耽誤操作。
應願拍了拍掉在身上的酥皮碎，嬉皮笑臉地討好狀：“知道了，我錯了，我那天不該跟你吵架。如果一會兒你帶我去下關吃龍蝦，我就認認真真說八百字的檢討。”
應願脾氣咋咋呼呼，但有一點好，她不記仇，早幾年叛逆起來，跟應茗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的，越吵越親。應姜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請，能不請嗎？”應姜視線鎖定在游戲界面，換槍瞄準射擊，系統廣播的擊殺公告聲不斷響起，在應願旁邊那男同學一句接一句的“臥槽”聲中，屏幕彈出“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贏家慶祝語。
應願露頭看看，用手肘撞了撞一旁傻眼的男生，說：“我說過吧，我小姨厲害著呢。”
“牛的。”男生不吝嗇地豎了豎大拇指，還要說什麽，掃了眼時間，突然想起自己還要去辦公室找輔導員有事，急急火火地起身溜了，臨走前熱情地沖應姜擺手，跟著叫小姨說以後再一塊打游戲啊。
等人跑遠，應願神秘兮兮地往前湊了湊，跟應姜說：“他是你粉絲，在你直播間刷了少說幾萬塊的禮物，成天嚷嚷著Allegra是他女神。看樣子，他剛剛沒認出你。”
Allegra是應姜用來做游戲直播的網名。她中學不比應願老實，但她會裝乖，加上成績好，只要不犯大錯應茗就不計較。她就是那時候開始玩游戲的，從DOTA到LOL，CS到絕地求生，塞爾達玩，4399小游戲也玩，成天跟一幫男生往網吧跑，誰贏了誰請網費，她骨子傲，誰也不服，游戲的水平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大學時直播行業風頭正盛，應姜紮進去分了一杯羹。站在風口，野豬都能給吹上天，所以她人氣一開始就不錯。起初沒開攝像頭，有水友看她游戲水平帶著歧視的目光說她男偽女欺騙觀眾，當時正是跟另一個主播競爭一個宣傳位的緊要關頭，不想讓這些故意抹黑她的水軍得逞，應姜索性開了兩個攝像頭，一個拍手，一個拍她，不過她全程戴著口罩不露臉。但這已經足夠了，單憑一雙眼和偶爾起身拿東西活動時展示在水友面前的窈窕身材，足以讓那些質疑聲消失，甚至反送了應姜一波熱度。
這幾年直播行業式微，加上應姜直播久了很難再整出新花樣，早早地停了直播，忙別的事去了。只是不曾想，她不在江湖，江湖仍有她的傳說，因為火得早，在圈子裏成了前輩一般的存在。
“圈子說小不t小，認不出來正常。”應姜朝男生離開的方向擡擡下巴，問應願，“他就是你那個crush？”
“啊哈哪能啊。他算男閨蜜吧，婦女之友。”應願之前跟應姜說過自己少女懷春的小秘密，這會兒害羞起來，翹著一根手指戳戳點點手機屏幕，頭都沒敢擡，岔開話題：“我們這就出發去吃龍蝦吧，再晚估計沒位子了。”
應姜坐在那沒動，想起件事：“去，不過那之前，咱倆先算個賬，裴冶說你在朋友圈吐槽我了？”
“……”眼看著龍蝦要泡湯，應願欲言又止，看看應姜又看看手機，再看回應姜，終於說了，“不是……我那是吐槽裴冶哥。那天他有事來學校，看我穿了條裙子把我好一通訓，都春天了，我還不能穿裙子嗎，小姨你冬天可都是穿裙子的。所以我就很生氣啊，可我不敢直接吐槽他，就發了一條朋友圈。真的，我發的是僅他可見。”
“……”
應姜雖然是從她這個年紀過來的，可的確不懂這種小女生的心思，她認真盯著對面的侄女，良久後問：“你真喜歡裴冶？”
“……不喜歡。”
應姜還是了解侄女的：“不喜歡你能在乎他的反應？”
應願梗著脖子，想辯解幾句，但還是失敗了，最終別開臉，支支吾吾地問了句，“小姨，你覺得裴冶哥會喜歡比自己小的女生嗎？”
“他？估計會寡一輩子吧，你覺得他那張冰塊臉像是會喜歡女生的人嗎？”別說背後蛐蛐他了，當著裴冶的面，應姜也敢這麽說。他們除了是上下級關系，私底下是感情深厚的老友。應姜著實好奇：“你怎麽會喜歡他？”
“我長這麽大，也沒遇到過比他更優秀的男生啊。肥水不流外人田，爭取讓他成為自家人不好嗎？”應願小聲，眼神低落地反問，這委屈的模樣，估計是真的了。
應姜沈默。她這個小侄女被養成了假小子的性格，太咋呼了，跟男生稱兄道弟起來毫無分寸，估計連裴冶也壓根沒意識到。誰能想到應願這性子還玩起了暗戀。
不過她這暗戀人的原因，挺樸質無華的。
“願啊，你加油，任重道遠。”應姜嘆口氣，道。
應姜人在餐廳，那輛貝粉色的邁凱倫720S停在餐廳和操場之間的林蔭道上。她不是故意停這的，找了一圈只有這裏有個空車位。
此刻球場上，靳西岳一回學校便被錢進叫來打球，熱了會身，還沒怎麽找到狀態。他在周遭不斷有球撞到地面的沈悶響聲中，餘光不住地朝路邊停留的那抹粉色瞥。
應姜來學校了？來做什麽？總不可能是找他的嗎？
一旁的錢進在第n次欲言又止地打量靳西岳後，終於擡步，朝他走來，故作尋常地搭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借我點錢唄。我下個月發薪水了就還你。”
“借多少？”
錢進比了個數字。靳西岳看他：“五千？”錢進搖頭，糾正：“五萬，行嗎？”
靳西岳沒說話，
都說靳西岳沒心眼，對人大方不計較細節，但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尤其是這段時間他被家裏事弄得沒什麽生活狀態，說他整個人脆弱敏感到草木皆兵也不為過。他問：“怎麽一下用這麽多？”
“我這不是家裏有……”錢進正說著，手機響起來，他接通後聽對面說了幾句當即臉色大變，急急火火也顧不上借錢了，丟下一句“我有事回宿舍一趟，你先打著”，便轉身，先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幾步，然後拔腿飛跑起來。
靳西岳覺得錢進狀態不對，但他的反常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學四年他是寢室裏變化最大的，從入學時用化肥袋子裝行李一臉拘謹的窮苦學生，變成一身名牌眼高於頂開口閉口都是搞錢的社會人。
靳西岳杵在原地拍了會球，餘光見那輛車身招搖的貝粉色邁凱倫還停在樹蔭下，像是故意似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收回視線，決定眼不見心不煩，轉身往宿舍方向走。
男生宿舍沒那麽講究，晚上睡覺很多宿舍的門都不關，更別提白天了，這會兒裏外的人說點什麽大家都能聽得清楚。不知哪個寢室的同學帶了社會人士進來，錢進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一擡眼就看到一個流裏流氣的文身青年靠在他宿舍對面的墻壁上玩著手裏的折疊刀，在他走近時，對方眼神帶刀地剜了他一眼。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渾身發抖地去推宿舍門。他動作慢到身後文身青年已經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
宿舍裏還有文身青年的同夥，剛剛給錢進打電話的寢室長周恒正如臨大敵地看著宿舍裏的陌生人。戴著大金鏈子的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錢進的凳子上，把他桌上翻得亂七八糟，看什麽不順眼就擡腳踹一下，來意不善也不好惹。
周恒在垃圾桶倒在地板上滾遠的骨碌碌聲音中看到了沖進來的錢進，沒等說話，只見錢進腳底踉蹌了下，被一股猛力送進了宿舍內，撲騰著毫無反抗之力地跪在了大金鏈子面前。
406的宿舍門砰一下關住，震得陳年灰塵在空中翻滾。
“回來得這麽快，說明還記得事，那還認得我吧。”大金鏈子二郎腿放下，毫不避諱地踩到錢進的手指，他和和氣氣地笑著，鞋底故意碾了兩下才移開，“既然認識，那知道我們來找你什麽事吧。日子到了，是不是該還錢了？”
錢進忍著痛脫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寢室裏還有其他同學在場，小心翼翼地哀求：“我會還的，真的，等我籌夠了就還你，能再寬限一周嗎？就一周，一周之內我肯定連本帶利都準備好。”
“一周？信不信我讓一周後是你的頭七！”暴怒的是後進來的文身青年，他擡腳踹在錢進的後腰上，錢進失去重心，再次摔到地上前，被大金鏈子抓著後頸按在近處的桌上，側臉被擠壓的變形，眼鏡框在他額角勒出深深地紅印。
“你在我這已經沒有信用可言，懂？”假和氣的男人聲音發冷。
錢進手指被掰得吃痛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意外發生得太快，周恒還沒反應。他這段時間要實習在外面租了房子，今天是回來拿材料的，剛準備離開就來了倆人找錢進。他壓根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這會兒猜也猜了個大概。他緊張得話密起來，又想拿手機報警，又想先把人勸住：“哥，哥你們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這裏是學校，我們還都是學生，傳出去對大家影響不好。”
錢進見對方不是講道理的人，開始破罐子破摔：“金哥，我現在真的沒錢，你把我殺了我也沒錢。我已經努力地借了，真的，等我借夠了，我第一時間還你。”
“跟我在這耍無賴是吧，行，沒錢有沒錢的辦法。”他揪著錢進的後領口把人拽起來，丟給一旁的文身青年，笑得讓人膽寒，“讓這個乖仔長長見識。”
靳西岳從操場回來這一路，眼皮跳得厲害，隱隱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但還能發生點什麽比現狀更糟嗎？他想不出來。
剛走到宿舍樓下，迎面撞見大廳裏裏三層外三層站著一些人，不知是圍觀什麽，他不感興趣地避了避，看到兩個面色不善的社會人士一前一後出來，走在後面那個手裏抓著一個男生的後領口，那男生明顯不情願，被人連拖帶拽地弄出來。
直到靳西岳看清落後幾步跑下來的周恒，才認出哪個被暴力擄走鼻青臉腫的男生是錢進。
“怎麽回事？”靳西岳抓住周恒問。
周恒猛搖頭：“不知道。好像是錢進借了高利貸。”
校園裏八卦傳得快，別說同一樓層了，整個宿舍樓乃至校園裏，這事都傳開了，宿舍樓外湧了不少人來圍觀。
“他們要把錢進帶去哪？”靳西岳又問。
“我不知道啊。”周恒本以為當幾年寢室長能鍛煉出點什麽抗壓技能，但屁都沒有，他稍微遇到點事就慌得要命。
靳西岳看他一眼，當即道：“你聯系輔導員，報警，我跟去看情況。”
周恒連聲應好，有靳西岳在他就安心多了，至少跟錢有關的事，靳西岳絕對能解決。
那個金哥的黑色suv就停在宿舍樓對面，穿過圍觀人群，錢進三兩下被推進去，靳西岳只追上了車尾氣。
打車根本來不及，他記下車牌號，打算找人先用天眼跟著，只要知道目的地，人就丟不t了。他正翻著通訊錄找聯系人時，餘光中滑過來一抹粉色，邁凱倫剎停在他面前，胎噪伴隨著塵土響起，應姜按了下喇叭吸引他註意，在他看來時，朝副駕擺擺頭：“上車。”
應姜精致清秀的五官被墨鏡擋了一半，猜不透表情，在陽光下格外醒目的紅唇顯得她有些冷漠。
但這一舉動無疑是熱心的。
靳西岳收起手機，感激地說了句“謝謝”，幹脆地上了車。按照自己了解的應姜，他原本以為對方要討價還價一番，先要點好處，但此刻的應姜，例外得出乎靳西岳的意料，他扯安全帶的時候，邁凱倫已經躥出去了。
在跑車的破風聲中，靳西岳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問問原因嗎？”
應姜微微偏頭，好像是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只是掃了眼右後方來車，語氣疏離：“學校裏還有人不知道嗎？”
也是。通過六個人就能認識世界上所有人，更何況校園社交網中，最不缺的就是聊天群。
頓了下，她警惕地問，“你沒碰高利貸吧？”
“沒有。”靳西岳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想補一句我不缺錢，但出於私心，他把話咽回去。
黑色SUV開得快，發現有人追車，較勁似的越發瘋了。應姜顯然也是野路子，根本沒有恐速這個概念，在交通法規允許內，碼速表已經飈到了極限。
車咬得緊，隨時都能超車。
靳西岳在手機上跟周恒同步了彼此的情況，擡頭時，見應姜神色平靜，別說緊張感了，甚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靳西岳心裏掛心錢進的安慰，對此刻速度與激情般的場面驚訝的同時，也能做到足夠坦然：“你今天怎麽來學校了？”
應姜往上推了推墨鏡，很冷淡的語氣：“來看我侄女，這事就是聽她講的。放心，我不會糾纏你了。雖然可惜，但我不是喜歡為難人的人。”
“我沒有這種擔心。”靳西岳想解釋幾句，但此時此地並不是很好的溝通環境。
突然剎停的慣性讓靳西岳往前趴了趴，又被安全帶彈回到座椅裏。他剛要問應姜怎麽停了，順著應姜的視線，發現那輛黑色SUV停在一輛獻血車旁。
靳西岳下車時，正看到錢進被拽上了無償獻血的大巴車。
應姜靠在車前蓋上，抱臂看著靳西岳走向敞著門的SUV跟裏面的人溝通這個事。她對類似法律約束之外的發洩、報覆手段屢見不鮮，沒有多管閑事當大英雄的熱血情結。要不是靳西岳，她跟這事根本沒半點兒關系。
不過她挺好奇靳西岳會怎麽處理這件事。二十出頭的男生，被象牙塔保護出來的青澀莽撞，是否足以應付這類棘手的突發狀況。不過不得不承認，靳西岳在氣勢上根本不露怯，沒有做小伏低的諂媚姿態，也不是讓人皺眉的盛氣淩人，大概是他身上一看就來頭不小的矜貴氣質，讓金哥對他的態度不錯。
兩人聊得似乎還行。
直到金哥朝應姜這邊瞥了眼，笑著不知道說什麽，只見靳西岳很警惕地往旁邊挪了挪，擋住了他的視線。
應姜適才微微站直，朝那邊過去。
大巴車內，錢進測血型，抽血，剛接過獻血證就被文身青年拽走：“下一個獻血點距離這800米，走了。”
靳西岳聽見聲音偏頭看了眼，問金哥的意思：“先讓我跟我朋友說幾句話，可以嗎？”
金哥擺擺手，示意他隨意。靳西岳剛一走開，金哥又一次瞧見氣韻出挑的應姜，心情不錯地彎了彎唇，從車上跳下來。他迎上應姜，朝她身後的邁凱倫擡擡下巴：“車不錯啊。”
“代步而已。”應姜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入鄉隨俗，迅速融入。
不遠處，兩個男生溝通的聲音低低地傳來，是靳西岳在問：“你怎麽欠的這麽多錢，最近是不是又給主播刷禮物了？”
“沒。真的沒有，Allegra很久沒有直播了我真的沒刷了，我已經不是她的榜一，早被別的土豪粉頂下去了。”
…………
應姜朝那方向偏頭，對方聊到了她感興趣的話題，深深地看了一眼確認著什麽，餘光中金哥沖她伸了伸手，自報家門：“金鐘。”
應姜不避諱跟什麽人交朋友，收回視線，手伸出去意思性地握了下，照實說了自己的名字。她收回手，笑著繼續問：“我有些好奇，他一學生折騰得再狠也沒錢還你啊。”
“那是他該想的辦法了。”金鐘笑而不語。
應姜看了金鐘一眼，知道他這是逼良為娼。一個人的潛在價值，可比自己能意識到的多得多，尤其是最容易策反、社交圈子足以囊括整個校園的大學生。
“他欠你多少錢？”應姜破天荒地問。
錢進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找人借，但他的身邊如果還有人能一次性借給他這麽多錢，估計只有靳西岳了。他急於解釋，語氣擡高了些，隨即又低下來，說，“買□□，就上回跟你說的那個事。”
“假賽？”
“對。我之前一直贏，所以坐了回莊，結果輸慘了。哥，靳哥，你先借我，等我回頭贏了第一時間還你。我現在給你寫借條，你想讓我怎麽寫我就怎麽寫。”
靳西岳關註的卻是另外的重點：“你還敢賭？”
錢進面如死灰，但眼神裏燒著火：“你信我，我真的能贏錢。我之前一直贏的，如果不玩這個，我光打工幾年能賺回錢還你……”
靳西岳不聽他說完，扭頭就走。經過應姜身邊時，應姜問他：“能解決嗎？”
靳西岳沒回，直接看向視線一直沒從邁凱倫上面移開的金哥，幹脆利落地交代：“你把人帶走吧，這事我管不了。”
應姜看靳西岳一眼，知道他們聊得不順利，還是問了句：“有什麽難處？”
靳西岳搖了下頭，又跟金哥說，“麻煩你了。”
應姜知道這些人的手段，放任下去會出事，正準備提醒一句，手腕一緊，被靳西岳抓住，頭也不回地把她拽走，同時沈聲丟下一句：“這事和你無關，你別管。”
應姜擡腳，沒邁動，腿被人從後面抱住，整個人踉蹌著重心往前偏。
靳西岳扯著她的手腕，純屬怕她牽涉其中影響到生活，著急讓她快點離開。意識到自己的冒犯準備撒開前，出現這樣的意外狀況。應姜要栽倒，他本能地伸臂去護，霎那間，靳西岳把人抱了個滿懷。
應姜看著瘦高，但靳西岳好歹是個成年男性，身高和力量都不輸，把人護得穩穩當當，整個人卻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曬的，整個人燒起來，眩暈感讓他緩了幾秒鐘才恢覆清醒的思維能力。
耳邊越來越清晰的是錢進苦苦哀求的聲音：“美女，你是靳西岳的朋友嗎？你一定很有錢，能借我點錢嗎，我給你寫欠條，我很快就能還你，真的，我把學生證和身份證都壓給你，你能借我錢嗎？”
應姜站定，面不改色地沖靳西岳道謝，等他松開攬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才居高臨下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扯著她的裙子不撒手的狼狽男生，他是這麽的年輕，名校畢業，本該擁有光明的前途，但現在像是失了智的癮君子。
應姜知道自己不該可憐這種人，卻又覺得自己什麽也不做，太冷血。
“你松開她。”沒等應姜出聲，靳西岳率先扯開了錢進纏在她身上的手臂，皺著眉，冷靜道：“我可以幫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